神龛

他看到她送出一瓶瓶蜜露和仙酒。她尊敬所有人并被所有人爱着。无论是人、神、半神还是暗灵。她是比太阳更温暖、更残酷的月亮。
月亮拥抱了他。用暗绿荧光的手臂,像她童年的终结。他听说她多了另一线童年的时光,却和她并无关系。她说自己的家还是在这里。
帐篷里的床。挂画、毛毯和蜡烛。小时候他们玩过捉迷藏,捉过草丛里的暗灵,现在他像那只扑萤的蛾。翅膀应该摘下来,但是她很喜欢它们,仿佛他们正在夜空比翼航行。
时间的咒语已破解,命运的丝线被松开,墨利诺厄比伊卡洛斯还要自由。他的全部希望正是如此。所有的亲吻、抚触、叹息,是凡人献给王女的歌,是少女朦胧追逐的影。爱与欲有那么多的名字,流向那么多的人,三岔路口有永恒短暂的夜晚。
天不会亮,但翅膀要回到天上。神明不会送出祝福而贬损神力,被分走爱的心脏从此更加轻盈。墨利诺厄收回视线,转而从玻璃柜中选出下一个信物。不过,她最心仪的那个,从不会在此展出。

金鱼很容易养死。千矿以前不知道,没有同龄人跟他抱怨。不过每件事他都会认真去做,去翻书。要换水。不能多喂。小心生病。活着就是为了观赏,没人照顾就会死掉。
一摔就全碎了。

渊天能把妖刀斩断,金鱼还是金鱼。划破会流血,力竭就会搁浅。当千矿倒下,沙砾和血泊刺痛着,只有破破烂烂的金鱼流淌进他的眼睛。
游吧,游吧……你们会游到哪里。

千矿还没有死。
他杀掉一百个恶人,希望能救下一个好人。好人的血也在流淌,从鲜红到红得发黑。金鱼游在战场的前哨,游在他的肩头,一伸手还能围过来,仿佛喂的不是血,是小颗小颗的鱼粮。

国重听金鱼说话,不知有没有给它们起名字。国重如果看到现在的儿子,又会对他说些什么。他们一锤一锤把矿从火里锻成刀,千矿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。

他拔出刀,让水泡里的金鱼游进夜空。

巨人的庄园

龙水发现佣人中藏了个小孩。说是小孩,已经能干大人的活。他趁没人的时候把隔间门反锁,一回头,刚才在休息的男孩牢牢地盯着他。
就像被野兽盯上。
龙水却继续靠近,“我不会说出去的。我们可以互相帮助——你知道怎么出去吧?”

某些同辈想把他关在这座庄园,但还有的人想跟他做生意。破局的就是“本不该存在的人”。
司托着他越过墙,自己轻松翻了出去。他拿到报酬,确定龙水安全离开,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。

“你想不想换个工作?”
这一次金发男孩正大光明地回来,司听佣人说他已经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了。
他一点儿也不想理会这种人。收留他的好心佣人因为伤病请他来帮忙,不仅解决了食宿,还能留些物资给妹妹。这么大的庄园总会浪费很多东西。
龙水说,你知道你妹妹生病了吗?如果早点治还能好,晚了就不好说了。
听起来有点像威胁,于是龙水补充道:
“而且她很想你。”

如果龙水要骗他,司有的是办法让他后悔。但他站在妹妹的病床前,摸着她的头发,知道这世界上就是有人能做到更多事情。哪怕他们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孩。
龙水把医药费给他记了账,说司并不欠他钱,因为这是一笔投资。

龙水有很多东西要投资。他去赛车,去开船,去开发游戏,去做所有七海集团不屑于做的事情。司有时是助手,有时是对手,有时就是单纯的观众。
听说他原本有个大几岁的哥哥,已经不知所踪。同辈要么眼里没有他,要么当他眼中钉。下属是忠诚的盟友。玩伴们换了一批又来一批。
他只让司陪着他。

直到一场拳击比赛,他看过司的发挥,问他:
“你觉得喜欢吗?”
司并不确定。他曾想过再长大一点,这是最容易挣钱的方法。如果龙水要决定一个投资的方向,也许它的回报率最高。
但龙水只是问他喜不喜欢。

后来龙水开船去环游世界,身边并没有司。司陪着妹妹做复健,以及辗转于不同的道馆。他使用肉体,也使用武器。哪里都想留下他,他只是零散地参加比赛,奖金就已经超过龙水的投入。
龙水没有要这些超出的部分。他说:“我早就收过回报了。”
于是司打算继续走自己的路。

如果到这里,这两个人的故事就该结束了。但是在龙水离开之前,天空的尽头照射来不详的绿光。
挡不住,藏不了,他们一瞬间断定。司率先抓住龙水,用他学到过的,最能保护人不受冲击的姿势。

世界变成一座巨大的庄园。

也许他们永远被关在这里。
但司知道不会。他们会一起离开庄园,庄园外面是新世界。

初次见面

斯坦利难得休假,不必管这里派的任务那边发的悬赏,随便找家新开的店喝酒,露台空旷无人,适合抽烟。
等他下楼,吧台里的酒保换了个金发的,看着小,疑似学生打工。人人都在看他。
斯坦利对自己说,我在休假。所以他点了一杯,坐在吧台边,慢慢地喝,看着他调酒。
直到快打烊了,青年擦着杯子,说了第一句话:“这里还不错吧?”
原来他是店长。
斯坦利把空杯推回去,还是没说话,看着他。

七海龙水笑了。
员工已经下班,不去管老板的私事。后门落了锁,巷子里是稀疏的路灯。
他抽走了斯坦利嘴里的烟。

距离下一次休假还很遥远,但在那之前,斯坦利都记得金发和汗水的味道。他有时甚至忘了来一根。
任务永远做不完,不过还可以忍受,因为对手实力相衬,罪有应得。单纯的狙杀像打靶一样平淡,而长达数周的追踪,埋伏,潜入,则像草原来之不易的一次围猎,饥肠辘辘后的饱餐一顿。偶尔他怀念战场上的过载时刻,上面刚好派给他一架新涂装的飞机。
如果揭下悬赏,也是为了给自己出题,毕竟赏金他花不完,烟草能抽就行,武器趁手即可。不过最近他忽然想到,龙水用枪瞄准会是什么样子——或许他可以买一把。

龙水的枪对准了他。
发现来的人是斯坦利,龙水挑了挑眉,放下枪口。
“让我猜猜,你收到的指令是清空别墅里的所有人?”龙水边带他上楼边说,“我的运气真不错。”
“资料不对劲,我不会随便动手。”
斯坦利平淡回答。
“哈哈!确实是你的风格。”
龙水打开暗门,做了个手势:“要跟我一起走吗,王牌先生?”

斯坦利看向对方的枪。
枪身有修复过的痕迹,但斯坦利还是认得出来,那是他被调到这个组织后,配给他的第一把枪。按他的偏好调试过,本来没打算换,直到某次受损,上面收回去直接给他换了新款。
现在它在龙水手里。
他回想那份资料,其实保留基本履历不变,只要把组织背景反一下——变成他的上司,一切就说得通了。

“有人背叛了你。”斯坦利下了结论。“你确定我不会?”
龙水转了转手里的旧枪,笑容和吧台初见时别无二致——
“因为我想要的,都会得到手啊!”

斯坦利低声笑了,像是听到小孩说的大话。
然后他牵着他的小孩,他的上司,他的午夜情人,踏进那扇门后的秘道。
他将再一次认识七海龙水。

羽京

羽京这个名字,在精灵语里是鸟的故乡。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多出一对翅膀,只是长了羽毛般的白发。
他的耳朵像鸟雀一样灵敏,收集来的鸟羽别在衣袍上,也装在弓箭上。
精灵们不屑于用弓。那是人类的武器,远不如魔法优雅。所以羽京总是一个人练习。
他见证猎人教孩子如何拉弓、射杀,就像野兽教幼崽捕猎。但他自己不喜欢射活物,反正精灵可以用魔力培育果实。
人类的孩子长大、变老、死去,埋在林子边上,就像精灵的族树又落下一片又一片叶子。羽京收集的箭羽越来越多,有时他也会想,要不要去外面看看?没有森林的地方,族群是怎么活下去的——

几颗火星点着了树叶。
起因是摩擦和纠纷,还是卑劣的贪婪,年轻的精灵无从得知。他不得不举起弓,溅出血。魔法抵挡不了魔法,滚滚的黑烟里,族树轰然倒塌,精灵、人类、兽族……都一同陪葬。
后来人们提起这一支精灵,都认为已经灭族。没了森林,鸟儿只能四散离去。

……
这支小队都习惯了羽京背着把弓。帽子遮得严严实实,看不出种族。他被当作哨兵招进来,没人比他更能警戒和传讯。真要用上那把弓,也是破坏陷阱、阻挡攻势,不曾伤到过谁。
但没人否认他的箭术。

比如七海龙水。没轮到岗还不睡觉,大半夜出来看羽京保养箭羽,一根又一根,终于开口:
“试试用魔力代替怎么样。”

一时间,羽京以为又回到了族群里,长老们对他无奈地摇头。但他和龙水搭档过,觉得他大概不是那个意思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他拿起手中的箭矢,经过一代代的改良,根据用途有不同的形状。如果凝聚魔力,就可以变成任何想要的模样……
但他从没见过精灵用魔法模仿人类的制品,那简直是一种退化。况且,他不确定自己的魔法能熟练到这种程度。他有多久没像个精灵一样练习了?
“哈哈!试一次就知道了。”龙水却说得那么笃定。“你不是不喜欢见血么?你自己的魔力,想要什么效果都可以。”

羽京朝他举起了弓。
那是一支白色的箭,尾羽衬着羽京的头发,在夜里收敛了魔法的光芒。
真美。
龙水一直想要这个。

银色的弧光划来,他感觉到风扑向耳边——
一只白鸽凌空扑腾了两下,落在龙水的肩膀上。篝火映衬下仿佛染了橘色的羽毛,让他忍不住伸手捋了捋,真的很温暖。
白鸽乖巧地啄了下他的手指,轻轻一跃,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。

这支小队的其他人,都不知道这个夜晚发生了什么。但从此以后,羽京不再辗转于不同队伍,而是留了下来。
至于他们如何成为传奇,改变了王国乃至大陆与海洋的命运,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。直至魔法的源头枯竭,历史褪变为神话,也只有一位白发的精灵,还记得篝火边温柔抚摸白鸽的青年。

……
漫长的和平年代,弓箭是一项可以锻炼的竞技。他教孩子们搭箭、拉弓,射向彩色的环。

“羽京!”
金发的男孩闯了进来,见还没下课,便乖乖坐到一旁,摇晃着小腿,看羽京如何为学生示范。
“咻!”
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,一支又一支。最后学生们纷纷向他道别,羽京整理箭靶,关了灯,回到龙水身边。
男孩手里还有一支箭,他用手指梳理着箭羽,忽然抬头问他:
“你想回故乡看看吗?”
羽京一愣,然后笑着摇了摇头,坐到他身边:
“已经沉到海里了。”
“但是附近有小岛。”
男孩在黑暗里慢慢伸手,“有森林,还有很多鸟。”
羽京偏了偏头,让龙水能摸到自己的头发。
他闭上眼睛,在脑海里想象。族树嫩绿的新芽,猎户和他的孩子。龙水划着船,停到白色的沙滩上。退潮的海水,栖息的野鸟……
他已经回家。

雪晶球

*芭蕾杀姬参考

斯坦利第一次握枪就刷新了所有同龄孩子的成绩,不是没有人提出让他早点接任务,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,但首领拒绝了,说好苗子更该好好培养,哪怕斯坦利的父母是早早送命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,但在这座小镇上,大家都是家人。
斯坦利的抚养人非常勤勉,例如为了暗杀成功先抓对方的孩子当诱饵,可惜这次遇上了比自己还不尽责的父亲,轻易抛弃了叛逆的私生子。
于是养父还是要亲自去给任务收尾,丢下的小孩就留着给斯坦利练手,正好年龄相当。

七海龙水看着斯坦利拆枪又拼枪,跟自己玩船模时一样认真。他听到楼下的小孩在雪地里练活动靶,讨论炸掉哪个部位更不容易死。他的指缝里藏着上次没用完的金属零件,割开绳子可以,挡下子弹不够。
“我不会拦你,”还在拼枪的男孩开口了,“太无聊了,反正你会被追上。”
“除非——”他转过来,似乎是期待地打量着龙水,“你杀了他。首领会很高兴,我们有更好的家人了。”
“不可能,”金发男孩抬起脸,“下个月我就要坐船出海,还有飞行训练……被关在这里有什么意思?”
“你的家人不认你了,”斯坦利淡淡回答,“一条流浪狗,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“哈!起码不用戴着项圈。”龙水盯着对方,从背后一点点松开绳子,“你也是。希望下次我们是在外面碰见,斯坦利。”

男孩继续在空荡荡的阁楼里拼着枪。直到脚步声重新出现,一深一浅,伴着时断时续的血迹。
他来回检查手里的新枪,上了膛。等受伤的男人刚露出半个头,子弹贯穿他的眉心。然后是躯干。心脏。
他对首领说,那是个没用的家人。暗杀再次失败,还让人质溜走。
他提前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。

又过了多少年,当一架航司巨头的私人飞机掠过小镇附近,迎接它的是一场爆炸。
机上是悬赏榜靠前的人物。唯一幸存的降落伞,被镇上长枪短炮的瞄镜盯着。
斯坦利给枪上了膛。

小镇的钟声在雪中敲响。家族要围猎他们的叛徒,他们曾经的骄傲。玻璃碎裂,惨叫,爆炸声。大多人到死也没看清叛徒的模样。为什么而背叛?这是首领想不通的最后一个问题,也没有机会问出口。
降落伞掉进无人的雪地里。七海龙水拍拍身上的雪屑,只见远远开过来一辆皮卡,直到能看清不太完整的车头,和遍布车身的弹孔。
而他手无寸铁,站在原地,心情颇为愉快:
我可能要多一个员工了。

天国降落

*司&千&龙


他们以为那是个逃走的奴隶。听说一支外来的游民刚被虏获,反抗很激烈,所以收获并不多。
但是他身上没有烙印。千空检查过他身上的血迹,都不是他自己的。
虽然龙水满脸写着“我想要”,可一旦被外人发现他们藏匿了这个昏迷的少年,哪怕是龙水少爷也会惹上麻烦。
毕竟他只是个私生子。再能赚钱,也继承不了领地。

千空已经点上锅,熬草药去了。天知道他中了毒,还怎么跑这么远的。
他的师傅可以是领地里的任何人,草药师、铁匠、理发师、商人、抄写员、修士……总之,他的药方很受欢迎,人缘也不错。

于是,当司醒来的时候,一时间只以为是营地帐篷里一个普通的早晨。但当他看到异族少年的样貌,还是瞬间扼住他的脖颈。
太小。没上过战场。草药味。
他救了我。
……
司学过一点异族的语言,正要问话,龙水闯了进来:
“他能救你妹妹!”

女人和小孩更值钱,但病重的女童不太一样,花钱治病不如隔开自生自灭。
“但如果病的不止一个呢?”
见司已经松了力道,龙水向千空比了个手势:
“他能治你的毒,也能让你的族人暂时‘生病’一会儿。”
龙水对游民语并不陌生,他和什么人都做过买卖。
“有传染的可能,他们只会想赶紧脱手,而只有一种买家会不管奴隶的死活——”
千空轻笑:“解剖死尸。黑魔法。恶魔的勾当。”
“不过,他们的头子也不是没卖过尸体,甚至卖的不是异教徒……”
龙水摇摇头,“不过,等死人重新活过来,他该怎么办?”

司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。
快病死的奴隶,恶魔的交易,都是为灭族仇人设下的陷阱。
龙水是个商人。那群雇佣兵早就是他的绊脚石,而异族人只是撬开石头的工具。
但他们能活下来。

“我要付出什么?”
龙水打了个响指:
“我缺一个侍卫。”


他的第一个任务不是保护龙水,而是保护千空。
千空的巫医装扮,让他想起部落里卖草药的老妇人。无论异族人如何称她们为女巫,他只知道妹妹是靠药汤挺过来的。
熬药的人也会做毒药。

千空在他面前亲自试过药,现在脚步还有点虚,更像是整天躲着见不得人的黑医了。龙水的另一位“朋友”已经给奴隶的汤里下过药,现在正是那伙人头疼的时候。
司当然不能直接露面,只是藏在附近的林子里。他远远看到几支火把,不耐烦的头领如何讨价还价,只要千空一个手势,就会有投掷来的武器作为威慑。不过谈判非常顺利,毕竟龙水资金充足,千空看着也内行,头领招了招手,就有人嫌弃地戴上面罩,将剩下的奴隶赶了出来。

“来的不只你一个吧?弄丢了我可不退钱。”头领似乎想到了什么,眉头厌烦地皱起。
“当然。”
千空认真点了数,叫还有点力气的奴隶抱着病得最重的女孩,“敢弄丢就等着吃鞭子。”看起来颇为心满意足,把串成一排的奴隶带走了。

看到司的时候,族人们差点喊出声,又赶紧捂住了嘴。千空马上取出解药挨个喂进去,只有未来没喝。他让司举着火把,自己细细地检查她的体征,用奇怪的工具查过口腔和胸口,最后简短地吩咐司:“马上出发。天亮前要到。”

炼金台重新忙碌起来,除了草药,还加了什么石头的粉末,煮过的液体。偶尔翻书,写下一串他看不懂的符号,好像部落占卜时撒出的一把石子。
但司看得清楚,不是神的力量,不是魔鬼的把戏,那就是千空自己创造的东西。
当醒来的妹妹虚弱地叫出一声“哥哥”,司不再有任何怀疑。


“未来还好吧?”
龙水问他,“多陪陪她。接下来没什么事了。”
司没有离开。
“接下来更危险。”

杀几个奴隶不算什么,但杀掉权高位重的教徒还处理尸体就足够上绞刑架了。奴隶从漆黑的夜里偷走了头领箱中的证据,他们不会想到习惯迁徙的族人手脚能有多轻。
教廷的愤怒注定尸首不可能葬进坟墓,于是司和幸存者们在夜里用仇人的骨灰祭祀离去的家人。

然而就像司是龙水的一把剑,雇佣兵也只是贵族暗中的一把刀。
龙水的长兄等不及更早成为领主,而不是少主。要是谁并不赞同,就可能恰好“遭了强盗”。其他兄弟继承顺位不高,但都知道龙水生财有道,毫不介意他惹恼长兄后从他成堆的金币里分一杯羹。说不定他们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。

这就是龙水的家人。

“哈!那些家伙也不是第一次想要了我的命。”
他微微垂眸,“甚至SAI也差点……还好他不在。”

提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兄弟,龙水短暂地,看起来像个孩子。

“嗯,他们做不到。”
司往他身前走了两步,没有行礼,只是微微低头看他。
“向我下令吧。”


龙水还是搬进了城堡。这倒不是因为司干掉了所有继承人,那些兄弟有的在平叛中落下残疾,有的死于莫名其妙的花柳病和街头斗殴。
至今那位躺在床上的长兄还怨恨地诅咒着龙水,然而司早就看出以他平日驭下的作风,那些亲卫不会在战斗中多么舍身保护他。不过,给他致命一击的那个异教徒雇佣兵,确实来自司熟悉的另一个部落。
司和千空真正做过的,不过是挡下暗杀,破坏陷阱,识破毒药罢了。
就这样,龙水成了新的“少主”。

千空搬进了更宽敞的工作室,容得下更多仪器,和更稀有的素材。不过当司光临的时候,这里更像个木匠铺。
他踩进一地的木屑,扫过架子上的那些模具,和千空桌上正在测绘的图纸,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一个词:战争。

“你觉得还有多久?”
“那要看教会打算怎么解决,”千空掸了掸工具上的灰尘,“还有……我们打算站哪边。”
司几乎不需要思考,“你有答案了。”
“不难猜,对吧?”
千空笑着端起手中精致小巧的模型,“这东西,以前还被叫做恶魔的武器……”
“其实也没错。”
年轻的工匠喃喃道,“无论如何,总是结束得越快越好。”

“嗯。”
司坐到他身边,认真地观察沙盘中的堡垒如何堆起——以及如何被摧毁。


城堡里的人口变少了。大多死在了那道城墙上。
当他们守住了第一波攻势,司趁着夜色带一批人出了城门。
还有一起被推出来的庞大机关。

当城门再度打开,是为了迎接王城的使者。新的国王,任免了新的领主。
越来越多的商人。扩展的商业区,拓宽的城墙。慕名而来的学者、工匠、炼金术师。新建学院以供讨论和授课。教会通常难以找你的麻烦,因为这里的战士忠于领主。于是,诗人、绘师和雕刻家们乐于来此取材,赞颂那些响亮的名字。

一封信被送到龙水手上。来自远在他乡的兄弟,说根据他们的计算,这条航线很可能通往……
“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,千空?”

远洋商船是时兴的投资,不过风险也高得可怕。龙水名下是有几艘船,但这样的计划需要与探险队合作,或者自己组建一支——

“除非我在船队里。”
千空扬了扬地图,“就算你没找上我,我也会自己出发的。”
“哈哈!我就知道。”
龙水转向司,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。海外运来的奴隶越来越多了。”
他从领主的座位上站起, 仿佛已经戴上了船长帽——
“我们要做的正相反!”

对于未婚且无嗣的领主,继承人的选项反而多了起来。龙水对国王的指派并无意见,就算他们不在,许多事物已经生根发芽。
船员的组成相当丰富。有想扬名立万的,拓展商路的,还有想找个新家园的。司并不能保证这些人都理念相合,但他可以阻止,也可以见证——
新世界的模样。

偷猎

国王问镜子:谁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?答:七海龙水。
于是王子被赶出了王宫。

猎人斯坦利奉命杀一只猎物。猎物受伤了,逃走了,最终被他找到,捂着伤口说了句:“这个是枪吧?我想学!”

猎人捕到幼崽,往往也要放生。但他知道,这一只不能放走。
他带走了幼崽。

除了枪,别的还可以学。小王子没了宫里的管家仆人,手上的活倒挺利索。处理起脏又腥的动物尸体,一丝不苟得像在做标本。
他自己的伤也好得快。换个药还能巴拉巴拉一堆话,渗着血也不喊一句疼。
于是斯坦利拢着他的手,教他怎么握刀柄,怎么瞄准,掷出去,刺进骨与肉的间隙,让猎物失血衰竭,咽下最后一口气。男孩没有一丝犹豫,他已经能听山林里的风向,辨别野兽的气味,像个从小在外面长大的野崽子。

但野崽子每晚睡觉之前,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。黄金色的头发,还没长开的贵族肤色的手臂和腿,跟教堂天花板上的壁画似的。斯坦利醒得早,看到王子熟睡的样子,会觉得自己偷走了王国的一件财宝。
谁会把这样的财宝弃置不顾?

找他们的人越来越多。他们每晚睡在不同的地方,用陷阱干扰觊觎者的追踪。如果是打算带尸体回去换赏金的人,斯坦利会把他变成一具尸体。
有一次斯坦利带着食物回去,望见一个男人跪在龙水身前,神情激动地喃喃些什么。
他没有再靠近,只是端起了枪。
直到男人下了山,龙水也没有发出信号。斯坦利缓缓放下枪口。
“可以相信他,”龙水说,“以后我们能轻松点啦。”

等王子的死讯传来,他们已经离开了国土。龙水说,这里是他母亲的故乡。
“斯坦利,你知道魔镜吗?”
他们眺望着海面,陆地渐渐远去。
“那是她的嫁妆。他们说她是女巫。”
少年眼里映着落日的碎片,
“魔镜说我是世界最富有的人。斯坦利,你觉得呢?”
斯坦利缓缓吐出一个烟圈,没有回答。

多少年后,王宫兴起了异族的舞会。贵族们传言那是征服前的余兴活动,毕竟没有了联姻的束缚,富庶的邻国终究要沦为国王的猎物了。
这舞会流行半遮脸的面具,且不乏异族的身影。比如今天的这位青年,就很受淑女们的欢迎。当午夜的钟声响起,众人又迎来的额外的惊喜——国王亲临。
而青年已经消失。

他们找到了那面镜子。嵌着金丝与珠宝,端放在国王的寝殿里,华丽得格格不入。
据说,魔镜宣判过王后的死,也预言了邻国的臣服。
而七海龙水站在镜子前,只能看到他自己。
就像镜子前的国王一样。
那时候,斯坦利就站在国王身边,听他命令下一个要杀的人。
有人眼红他的位置,让他失去了国王的信任。
他无所谓,就去当了猎人。
直到小王子落入他的陷阱。

“斯坦利,教我用枪吧。”
“好。”

镜子在一声巨响中炸成碎片。
附近的仆人和赶来的卫兵们,看到了持枪的金发青年,一下就认了出来——
王子回来复仇了!为了杀死他母后的,荒谬残暴的国王——宫里的每个人都记得,王子和他的父亲完全相反,就像他的母亲一样,多么令人怀念啊。
人们教他如何藏在合适的地方,把寝殿变成了一个陷阱。

“你看,斯坦利,”龙水在无人的黑暗中,把枪还到他手里,“打猎也可以不用枪。”
斯坦利不置可否,只是换好弹药。如果王子有任何危险,死去的只会是国王。
龙水默默看着他的动作,在狭小的空间里,凑近吻了上去。
就像一个长大的猎人。

……
年轻的国王宣告了对两个国家的统治,但基本维持原状,只减免了赋税,扩大了贸易。
没过多久,他的领土变得前所未有地富裕,且有充足的兵力来守护。
从山林归来的猎人,依旧会去打猎,不过更多时候,杀死的是国王身边不怀好意的野兽。
有时候,他也会在寝殿捉到他的国王。就像许多年前一样。

幼龙勿扰

他错过了龙水一整个少年时期,离开时还是个小男孩,再见面已是高大的男人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他才后知后觉地遗憾起来。
在某次时光机旅行中,他碰上刚十几岁的弟弟,还是那么兴奋,抓着他不放,而且直觉永远敏锐得可怕——
“SAI,你想要!”

他简直怀疑那是龙水假扮的。因为他不可能知道将来的自己和兄长是什么关系——真的有那么明显吗?!
少年不回答。他只是紧紧地、紧紧地抱着他高大瘦削的哥哥,在那个好多年没人住过的房间里,收拾得很干净没有积灰的床上,像一条恶龙盘着它的珍宝。
小小的恶龙。

SAI觉得自己才是更邪恶的那个。他一边觉得该及时警告弟弟别贴那么近,一边又觉得这样推开他不太好……他把真实原因吞进肚子里,说服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哥哥——
龙水凑上来亲了他。

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该意外了。龙水没长开的身体还是有些单薄,还没被晒出健康的颜色,白得有些晃眼。SAI怕自己再用力一点都会把他弄坏,可那是龙水啊,七海家的小霸王,天不怕地不怕,只怕哥哥不愿意再跟他一起走的龙水,哪怕小了一圈,也胆大妄为得什么都敢做,什么都敢尝试,尝一尝哥哥这里的味道,摸一摸自己的小腹原来装得下……装得下长大了那么多的SAI。
“想要……”

七海SAI,永远拿弟弟没有一点办法。坐飞机逃走的是他,回来找弟弟的是他,他不知道这条时间线从此会发生什么变化,是一条混乱的新世界,还是龙水早就知道发生过一切,时间坍缩成一堆乱码,他没法再修正任何BUG,只知道龙水就在他怀中——无论哪个世界,结果都会是这样。
短而柔软的金发,蹭着他的脸颊,脏兮兮的,好像从外面摸爬滚打了一番才回来的龙水,果然也没有玩够,新奇地摸了摸从两腿间渗出的黏液,说SAI在里面射了好多啊。
年长的七海耳朵都烧红了。
于是小小的恶龙继续俯下身去,像一摊融化了的金币,把害羞的哥哥裹进他的财宝里。

星章

眼泪是军人的耻辱。
没有什么能让斯坦利落泪。杰诺在最黑暗的时刻也没有被打倒。
七海龙水哭得很伤心。
孩子气。
斯坦利开了枪。

像小孩一样烦人地缠过来。训练。加大力度训练。
汗流浃背还笑得出来。
在夜空中也很显眼。

斯坦利不可能戒烟。满屋的烟雾,把龙水呛出了眼泪。
泛红的眼角。
斯坦利又点了一支。

这次哭得没那么伤心。
不是因为疼的。
毕竟还是小孩。没经验。不知道还能完全失控。
但学得很快。
打湿的地方,被斯坦利留下新的痕迹。
奖你一枚勋章。